人打扰似的,莫名其妙的,在薛继鸣收了稿子打算走的时候,她开口喊了一声:
“站住!你话都没听完,学校里没教过你怎么尊敬父母吗!”
薛继鸣被她更年期这小题大做的气势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自己的母亲,做好了被她喷个狗血淋头的准备。
然而,旁边却忽然想起一声嗤笑。
“他有没被教过尊重父母,我不是很清楚——但你没修过三从四德,我倒是看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儿子听力很差,不然怎么要用这么大的嗓门去沟通?”
花白禾自然将她迂腐地对电影的那套言论听了个彻底。
如今也用那一套回敬她——
你不是要求儿子像古代名士一般高洁吗?那你倒是也学学人古代女子,出嫁从夫,夫不在从子啊?
刘璐被她噎的差点仰倒。
那些已经被新时代归纳成糟粕的东西,她为什么要去学?
但她早已领教过薛苓这指桑骂槐的骂人功力,跟薛苓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争辩,既显得她这个后妈没有肚量,也容易闹的家宅不宁。
薛苓自己倒是不介意日子过的鸡飞狗跳,但刘璐还要脸,不愿让薛家的其他亲戚看了笑话,脸色变了又变,愣是没再冒出半个字来。
薛继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自己起码是不用挨这顿骂了,拿起那份剧本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这份插曲并未就此结束。
当天晚餐时,因为花白禾听见厨房要做新鲜的鲫鱼豆腐汤,早找人提前要舀了一盅,然后占领了偌大的餐桌品尝。
结果一贪多,加上今天薛承回家回的早,直接跟一大家子的晚餐时间撞上了。
薛承瞥了她一眼,脸上不见喜怒,只吩咐管家:“上菜吧。”
话里话外的,完全是一副只要薛苓来,就与她一同用餐,她不来自己也不勉强的意思。
管家跟了他许久,很能看他的眼色,立刻就让人开始布菜,而花白禾这会儿也懒得费劲回房间,安静地喝自己的汤。
餐桌上的氛围本来挺宁静,却不妨薛承忽然问起了薛继鸣的学习事宜,也许是在大女儿身上感受到了教育不足的挫败,他现在很努力想要在小儿子身上弥补回来。
薛继鸣开口跟他提了提自己的进度,薛承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当年我的现当代文学部分就比较薄弱,这方面我也没法给你提太多的意见,但你合叔他们专门就研究这个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要去问他。”
薛继鸣点了点头,恰在这时候,旁边的刘璐顺着说了一句:
“是啊,你要多跟合小叔这样的人在一块,比如上次来的那个江家江雪,一代才女,这就很不错,平时少跟那些写商业电影剧本的三流小混混在一块儿。”
薛承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情,就听见薛苓那边发出一声嘲:
“嗤。”
因为薛家的餐桌上十分安静,向来都是一问一答的模式,没什么七嘴八舌的场景,所以卡在刘璐话音后的这声讽刺,就格外引人注意。
薛承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看了看自己大女儿的方向,又看了看刘璐,最后皱了皱眉头,看向薛继鸣:
“继鸣,怎么回事,你说一下。”
薛继鸣没想到自己妈妈又提起这茬,顿时有些头痛,不知怎么看了看花白禾,开口将那件事几句说完。
薛承本来已经做好了自己儿子跟那些校园里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一块儿虚度光阴的准备。
结果这么一听……
他沉默了半晌,问了句:“没了?”
薛继鸣摸不透父亲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回了句:“……没了。”
薛承:“……”
他看了看自己一脸担忧的妻子,又看了看过于小心的儿子,然而在这统一的画风背景里——
后头有个人,脸上表情相当不屑。
左脸写着:大惊小怪。
右脸上书:不过如此。
脑门上一句横批:幼稚。
薛承很确定自己看到了她翻起的那个白眼。
薛家老父亲:“……”
他内心涌起一丢丢的疲惫。
也许是对当年在女儿出事期间忙于跟妻子拉扯离婚事宜,导致对女儿缺少关怀的愧疚,又或者是这么多年眼睁睁看着孩子在文盲道路上越走越远,却无法将人拉回的痛心。
总而言之,薛承发现自己听到这种事情,内心一片祥和。
甚至差点想问刘璐一句:“有事吗?”
舍友是个热爱写商业电影的,起码也为了自己的生活在奋斗啊?
比某个将家族名誉弃之不顾,投身于成-人知识启蒙的女儿来说,薛继鸣这生活环境简直不算是个事儿。
而且小儿子脸上对他这个父亲的尊敬和仰慕,并没有一分一毫的减少。
也就是说,他儿子还是那个孝顺的儿子,女儿还是那个糟心的女儿。
刘璐满怀期待地等着他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准备听他教育儿子,结果等的碗里的黄花菜都凉了,也没听见自己的丈夫说出一句话来。
薛承一脸的‘知道了’,拿起筷子说道:“嗯,吃饭吧。”
刘璐:“……”
刘璐:“???”
没了?训斥呢?重申薛家的教育呢?
薛继鸣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自己会遭到严厉的批评,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察觉到薛承刚才朝薛苓投去的微妙眼神,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姐姐挺可怜……
起码他做错了事情,还有刘璐在旁边跳脚喊着要纠正他,也有父亲的雷霆震怒震慑他,可是……
薛苓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母亲当年直接放弃了她的抚养权,而薛承在最开始对她来硬的,发现根本不管用之后,后来就彻底不管她了。
薛继鸣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听说当年薛苓读完初中就要放弃了学业,薛承想强迫她去学校里,这父女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家里的气氛一度十分紧绷尖锐。
但事情最后却消弥在家中佣人在薛苓的房间里发现安-眠-药当中。
薛承不再逼她了,所以他的姐姐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当时薛继鸣还小,这些事情都是带他的保姆平日里嘴碎,跟他随口提的。
却不知为什么让他印象这么清晰。
更奇怪的是,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贪玩,不小心跑进了姐姐的书房里,拿了书架底层的好几本童话故事来看。
他看的入神,坐在地上捧着书,津津有味的读着,外头的保姆满屋子找他找不着,急的差点将在外面工作的薛承叫回来。
还是刘璐从下午茶的会所里赶回来在房子里到处喊他的名字,他听见声音依依不舍地主动开门出去的。
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在另一边书架旁捧着本书看的女生。
坐在漆黑的轮椅里,所在的位置是室内唯一有光的地方,明明该是暖色,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害怕。
当时薛苓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他惦记着那里的童话书,出去之后想跟刘璐申请以后再来书房,却被刘璐用力拍着屁股上的灰,教训道:
“去什么去!你姐姐的书房不许别人去的,你小心她看见你过来打你!”
年少的薛继鸣吓得够呛,晚上都害怕那个人推着轮椅过来打他,但是隐约又觉得自己坐那儿看书,姐姐是知道的。
直到后来,亲戚家来了调皮的小孩儿,到处拧房间的门锁,闯进了她的书房里。
薛苓凶巴巴地推着轮椅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对那些个亲戚出言不逊,恶狠狠地从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手里抢回了自己的书,然后发现其中有一页被撕破了。
当时,薛苓当着所有人的面,夺回书之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面无表情地摊开了书页,然后……
将书从中间撕成两半,然后一页一页地扯下来,捏成一团,扔进客厅的纸篓里。
整个客厅里就只能听见她撕纸的声音。
直到最后,她轻声道:
“既然坏了,我就不留了,你们按市价赔偿我就行。”
她撕掉那本被人损毁的坏书时,脸上的狠戾模样让薛继鸣怕了好几天。
——他再也不敢偷偷地进姐姐的书房了。
后来他长大,慢慢有了自己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才渐渐发现:
也许,当年他就算每天都往薛苓的书房跑,她也并不会像对其他亲戚那样对他。
可惜,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机会验证自己的想法。
也不知道,她书房一进门的书架底座那排,是不是还放着彩色印刷的童话故事。
……
花白禾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薛继鸣脑补成了什么小可怜样。
她在饭桌上发挥完自己的对比作用之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回到房间的她被晚餐撑的打了个嗝。
她转着轮椅来到床边,上身倾了倾,摸到自己放在床尾边缘的手机,发现有个人给自己发了一个好友申请——
‘流萤’申请加您为好友。
花白禾盯着那条好友申请,摸着下巴思考半天,问系统:
“现在的作者,为了发展粉丝,都真身上阵的吗?”
没等系统回答,花白禾根据这个群的人数估了一下七个群的人数,对系统咋舌:“天呐,难道这位作者大大加了几千个好友?”
她设想了一下那个好友名单,很是怀疑对方平时到底还上不上这个号。
到时候一打开,几百个对话框一起表白……
花白禾对那场景感到头皮发麻。
想归想,她还是点了同意通过,揣着自己当读者的本分,小心地问了句:
“我加的是作者大大本人吗请问?”
对面几乎是秒回:
“是。”
花白禾更茫然了,她下意识地反手摸了摸自己肩上有锦鲤纹身的地方,为了藏住这东西,每次洗澡的时候,她都得趁保姆出了浴室,才脱掉上衣,洗完之后,又学会了给笨拙的自己套衣服。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这是走了什么运?居然让作者大大亲自加我?”
对面也跟她开了个玩笑:“锦鲤精本体?”
说完这句之后,又很快敲上来别的回答:“下午和朋友打赌,她说我从来不加读者,也不许读者私聊,太高冷了,让我输了就主动加一个人。”
“我看你的id最顺眼,就加了。”
花白禾松了一口气。
然后认真地开始问:“流萤大大,请问我是直接开始吹你,还是走个程序?”
对话框的另一边。
江雪看着对话框上面一口一个‘大大’,联想到自己白天去那人屋里时,被对方不屑一顾的样子,不由吸了口气。
……这种情-敌居然是自己的感觉,啧。
自己作为才女的一面,完全不被薛苓放在眼中,到头来,居然还要靠这个马甲认识对方,她想想心里也有点气。
她一边被对方白日里的态度弄的不太舒服,另一方面看见对方要吹自己,又忍不住地欢喜。
整个人好似被劈成了两半,最后只能神色复杂地拿着手机,回了一句:
“……直接吹吧。”
花白禾笑了一下,真的开始正儿八经地吹她:“你可能会觉得我在吹彩虹屁,但其实是实话,很多人瞧不起写这种低-俗内容的人,但无法否认的是,将东西写的艳而不俗,又要让读者爽,又不能太过火让人被恶心到或者吓到,我觉得还是很需要技巧的。”
“要不怎么《金-瓶-梅》能流传至今?其中关于情-色的描写也是铸成它伟大的一部分啊。”
江雪头一回看到有人把自己的畅销书吹成当代《金-瓶-梅》,哪怕她这人很不要脸,这会儿也忍不住感觉脖子发热。
此刻她正在江家客厅里,外头飘起了小雪,听几个哥哥姐姐围着茶桌在那儿接古诗词,要求用‘雪’这个字的诗词接龙。
什么“朝如青丝暮成雪”、“胡天八月即飞雪”、晚来天欲雪”……
江雪因为脑子里惦记着某个人,结果猝不及防轮到她,整个人脑子都是空的,也许是旖旎心思太重,竟然脱口一句:
“白雪消时还有白[1]。”
话一出口,她脸色就变了。
但周围的几个人都愣了愣,面面相觑,兄弟姐妹们对视的目光里都是一个意思:
咦?这句没听过?
江雪却反应过来,改口改的很快:“错了错了,我是说,独钓寒江雪。”
周围人被她用自己名字逗笑了,跟着调侃了她偷懒,然后将话语接了下去,她不敢分心,只匆匆扫了一眼对话框上最后的一句话,想着一会儿回对方。
结果这一瞥,发现上面赫然是一句:
“大大,冒昧问一下,请问你描写的内容这么真实,是……跟对象实践的吗?”
江雪:“……”
是啊,拿你实践的。
对面不知是不是看她很久没回答,又冒出了下一句:
“如果是的话,你和你对象介不介意尝试点新奇的玩具?我的意思是……嗯,你懂的。”
江雪:“……”
那一刻,她想到了一句话:
你自己反省一下,为什么被卖-片的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