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导演熊子安,但是熊子安没有喊停,而是专注地盯着机器位里拍摄到的画面——陶清风写字的架势,硬直的笔杆被一只清瘦的手握住,下笔轻快熟稔,手指间力道分寸非常到位,简直像个真正练书法的人,而不是花架子。
然而他写的——
“停!”熊子安终于喊了停。副导演看不出来,觉得有部分像《怀仁》的句子。但是熊子安做过很多功课,他注意到陶清风写的并不是《怀仁》的开篇,而是一些没看过的句子。
熊子安和颜悦色地对陶清风讲戏,态度已经大大好转:“陶清,你自己练了书法,精神可嘉。这样,以后我们再拍这一条,等你把《怀仁》背熟……”
陶清风指着奏疏中间对导演说道:“《怀仁》从这里开始,前面是大兴朝的奏章格式。”
熊子安勉强看着竖排繁体字开头,依稀看得懂几个“叩请、上谏、圣裁”字样,但大部分句子还是看不懂,他冷汗直冒,道:“这写的是什么?大兴朝奏章格式?你背了?”
陶清风心想,制作方要是看不懂奏章开头格式,或者以为自己写得不对,那岂不是对自己早点结束工作有妨碍吗?于是他耐心地把一行行字念出:“首先写‘原折’,不是留档的‘录副奏折’,后者是要交给大兴的大司空保管的,到不了皇帝手上。然后写臣的官职,广积王子时任中书省詹事主薄,但又有温乡侯爵位,要把候名写前面,职务名写后面。”
“接着是上谏。这里要写上疏的原因,虽然我也不知道广积王子具体写了什么,私拟了个‘陛下慈仁恩宥,赦旧臣之罪’或可暂替。”
“然后请示圣裁,恳求原谅,写得是‘臣之素志,事犹反掌。敢不捐躯,以赎万死。※’。再接下来才能是《怀仁》流传下的内容。《怀仁》是文论,被选在《六言》里,掐头去尾,隐去上下。要演他正在写的奏章,当然不能直接写。”
场地上一根针落的声音都听得见,此外,只有机器开着发出的嗡嗡声。包括导演在内的活人,都以肉眼可见的呆滞表情,愣愣望着陶清风。
震惊是相同的,但各人的侧重点不同:熊子安的重点是惊喜,沙洲是有压力,张风豪是不可思议。
熊子安很民主地接受了陶清风这听上去专业化的建议——虽然现场暂时没有历史顾问,但陶清风既然能把这一套繁体字背得通熟了再用毛笔写出来,多半不会是杜撰,况且听上去真的就很像那么回事。
熊子安仔细想了一下,心中愈发激动了:这一条内容,很可能实际剪辑出来的时候,就几秒的画面。广积王子提笔写出的内容,甚至摄像头都不会拍全,拍个特写中间几句“怀仁”的名句——但是陶清依然选择把功课做细做足到这种地步,规规矩矩地背了一篇大兴臣子奏章的标准格式。
不管陶清以前风评如何,起码此刻,在这部影片的第一场拍摄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水准,都让熊子安刮目相看,并再也不对剪彩仪式上的发言,有任何负面的阴谋论看法了。
——不过阳谋的正面看法还是保留着:熊子安知道,孟小丹是在看完省媒视频后,改了第二版剧本出来,剧本里对广积王子的人设做了大幅度调整,删掉了和天胜香昌的三角恋,增加了仁政内容——恰和陶清在仪式发言里的“以文述志,合”相适应。
第二版剧情得到了顾问团的认可,顾问团强硬要求细化,并增加更多贴近历史的内容,这才有了孟小丹改第三版剧情,大刀阔斧把演义全删掉的举动。这一版里天胜皇帝、归宁皇后、节义郡主郗鹿,威远将军刘敢辜,事迹都按正史有较大调整,不再是演义里简单的红白脸了。
究竟陶清是巧合的始作俑者呢,还是每一步后面,是星辉娱乐联合省厅宣发方,甚至把手伸进顾问团里操作,目的是给陶清转风评、立新的人设,改掉文盲的负面影响呢?
熊子安和丽莎的怀疑一模一样,都觉得是有人在背后帮陶清。
不过在娱乐圈,能推得上去,也是好事。不管陶清背后是谁,他既然能发奋努力,成效也还行,熊子安也乐得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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