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怕这种时刻,他对苏寻讲话时,还是有条不紊,温柔又沉稳的声线——
“苏……苏兄弟,我想休息一下。请你让沈大娘做好饭后,再叫我吧。”
对苏寻的称呼从苏先生变成了苏兄弟,虽然有些意外,但苏寻听着愈发顺耳了。总比以前强。陶哥提前适应角色,变成了个多有礼貌的家伙。
苏寻想:不知道制作方宣发是谁和陶清个人接洽,效果非常好。能让陶哥这种人乖乖背那些文论和诗作,改天一定要带着礼物,去《归宁皇后》剧组慰问。
苏寻连忙点头:“好的陶哥,你累了先休息。”贴心地关上房门。并不知道当他关门的瞬间,房间里陷入黑暗。台灯自动感光亮起,陶清风失神般凝视着那团暖黄色光晕,眼瞳被光线一激,露出了茫然。
陶清风独自在房中继续思考,那最让他头痛的,合同问题。
陶清风记忆里合同条款,还有很多看不懂的东西。
粉丝,指数,上浮率……
刚才苏寻刚才拿着手机,乐滋滋告诉自己涨粉了,好歹让陶清风对“粉丝”有了一点感性认识。
是喜爱着这个身体原主的那些人吗?虽然从记忆里来看,这个原主,实在……反正,陶清风自己,喜欢不起来。
怎能那样对别人呢……
哪怕他的模样,和自己前世,颇为相似。只是这个时代的男性都剪短了头发,平头寸脸的。陶清风看着镜中,短发俊朗的男子,不禁一丝恍惚,仅仅是头发,就能改变那么多气质吗?
说到底,世上什么人都有,凭借这脸,收获一批粉丝好像也无可厚非——“从前大楚朝廷里被称为“玉面郎君”的自己,登第游街时,就感受到自己这张脸对妇孺的杀伤力,用“掷果盈车”来形容,已经是最轻的了。
不过,虽然脸庞相似,气质却很不同。
他刚醒来的时候,感受到身体里还残留着的暴戾、愤怒和不甘,也从镜中看到眼神中的狠厉。
现在平静下来,自己逐渐接管了这些意识后,这副皮囊的气质,又渐渐往他的前世的谦谦君子靠拢去了。
如果这个时代的人,知道他来自古旧的时空,自己会不会有麻烦?
上一世在险恶政治生态中游走的经历告诉他:想要活下去,必须小心。
要是能多看些记忆就好了。起码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从何处来,家庭关系如何……然而,记忆碎片里,统统没有。
陶清风扫开纷乱的思绪,先静下心来,想想山中旧宅,荷锄月归,一床的书,和月色中的桂香。
回想着白天被记者问到,对广积王子有什么理解。他当时浑浑噩噩,只按照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而完全没有去考虑,适合这个身体原主人性格的回应。他彼时头痛欲裂,也没力气伪装了。
静下心来仔细琢磨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陶清风深深叹了口气,那种粗鲁且张扬的性格,他伪装不好。从今天苏寻和沈大娘惊讶的反应来看就了然。
但自己难道还能像身体原主一样对他们发火爆脾气吗?做不到,他也不愿。
还好他们看上去暂时接受了‘为了角色’的说法,焉知日后会不会起疑心。
必须尽快在被人发现之前,努力适应这个身体,了解这个时代,巩固性格变化的理由。
说到这个身体,底子倒是意外好,身体很柔韧,结实,还有腹肌。他以前伏案的一些书生毛病,也不见了。
只是——优伶需要扮演角色,他连原主都没法演得像,怎么演得好其他角色呢?
可是如果演技不好,赚不到多少钱,凑不够一亿。提前解约遥遥无期,就离他的隐士梦想更远了。
这是陶清风一直头疼的缘故。
他需要,缓释精神的东西——陶清风走到窗边,玻璃瓶里,一丛桂枝。绿意中一点点浮动的黄蕊,传来沁人心脾的幽香,飘在窗台上。他忽然就安心了。
陶清风把桌屉拉开,里面一篇墨迹未干的短赋,只开了个头。他摸出桌屉深处的毛笔和砚台,续出行行墨迹……
——扬子居,一床书。南山桂花,袭人裾袂。广川居士,竹网蜘蛛……忆昔荷锄修药圃,垂髫散秩曝农书。余惟憨书生,孤身无所赍。※
想念大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