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希望能洗个澡。他对我说:“我这辈子啥事儿都干过,啥场面都见过,所以死是不怕了,但是怕就怕身上的罪过再带到那边去。最后要是下辈子还这样做人,那干脆还是不要转世好了。”
我尴尬的一笑,说过了奈何桥就得喝孟婆汤,所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下辈子做个好人就行。他哈哈一笑,说能不能做好人还得看阎王老儿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估计就我这德行,下辈子别说做人了,做畜生都难啦!
洗完澡之后,他并没有回去睡觉,而是拽着四哥聊了起来。不过和平常不一样的是,他第一次对着号里所有的人发号施令:所有人必须离开他和四哥三米以外,敢偷听的话,今晚就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四哥的表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尴尬,到了最后,他甚至有些惊恐的看着七爷问:“你怎么知道!”
张启岳微微一笑:“我知道就行了,你别问。耳朵过来,我还有其他要跟你说的……”
他俩的聊天一直持续了将近3个小时才结束。而且,结束也是因为厨房送来了最后的早餐才无奈结束的。张启岳吃了点蚕豆,喝了几口水,就再也不说话了。无论谁问他什么,他都客气的冲对方一点头,微微一笑,然后接着闭目养神。那架势,好像并不是他要去刑场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要去另外的一个世界延续自己的传奇。
早上六点多,监道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张启岳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下去。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回头对四哥说:“老四,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了,至于你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话音未落,监仓门打开,方队看了一眼张启岳:“出来吧。”
张启岳回头冲我一拱手:“谢谢你照顾了,兄弟!”说完,转身跟着方队离开。
岭东市的一个特殊的代表在石铺山看守所被终结了生命。没有人知道这个代表倒下之后,是不是会有另外的一个代表走出来。但是有一点是非常清晰的,那就是:四哥和张启岳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有一天四哥出狱,那么岭东市的某些特殊格局又将发生很大的变化。
但是这些,也许会成为不可发生的后事了。
石铺山整体搬迁的时间被定在了元旦之后。在七爷上路到搬迁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杜坤的父亲听说被抓进了三队。当然,刘皇叔到现在还没有进来,据说是因为牵扯的案情太多,而且影响太大,因此公安机关只是暂时将其“双规”,不过算日子,他也差不多快成为看守所的一员了。
监仓里一下子少了几个人,原本方队打算再给我们安排一些新收进来。但是考虑到马上就要搬迁,方队和潘队两个人商量了许久,最终决定暂时不往七班放人。结果原本拥挤的七班监仓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
此时,已经是2004年的最后一天了。
头一天我爸爸妈妈又来看守所看过我一次。因为是过节,所以四哥安排嫂子专门在所里餐厅订了两桌饭菜,说是要跟我们家人一起提前过个元旦。结果父母亲来看我的那天一口菜都没吃下,一些好菜全被我和四哥带了回来。这样一来,除了监队发给每个监仓的饮料、花生、瓜子之外,又多了许多肉菜。临近晚上的时候,四哥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那种一斤装的塑料袋包装劣质白酒——当然,这样的东西在号里已经是琼浆玉液了。
但是尽管有这些,所有的人也并不是十分开心。毕竟这里是看守所,犯人经历囚禁生活的时间并不长。所以每当过节的时候,思念家人的情绪总会不经意地迸发出来。
四哥让我把白酒平均分成两份,一份留着他和邢耀祖两个人喝,另外的一份给大家一人分一点。当然,为了不被管教发现,酒都被倒在了大家平时喝水的塑料碗里。
这个晚上,小康和苍蝇都流泪了。因为他们的案情复杂,所以卷宗被发到检察院后半年多了,还是没有接到开庭的消息。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和煎熬。用小康的话说,就是:“不管多大的罪过,哪怕你判我死刑,只要赶紧判了就好。”
酒不多,但是每个人都有些微醺的感觉。四哥不敢让大家喝了酒之后聊天很久,因为他怕管教进来发现。所以熄灯铃响起的时候,他强行让大家上床睡觉。直到听到众人的呼噜声时,他才拿了一盒烟,坐在我的身边和我聊天。
“咋,想家啦?”他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很低。
“有点。”我点头承认,“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过元旦没有在家里过。挺想他们的。”
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支烟说:“行了,一般刑期都熬过来了,剩下的日子不更好过了吗?等老邢走了,我就安排你当二铺,日子就更舒服了。”
我摇摇头,“哥,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我现在三铺当得也挺轻松,只要不让我再跟死犯儿打交道,那比什么都好。”
四哥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得为这个事儿跟自己过不去。其实也没啥的,你想,医院的护士天天能看到死人。那殡仪馆的火化工还天天跟尸体打交道呐!你现在无非就是给警察打打下手,给死犯儿写写遗书啥的。也没啥大不了的啊!我进来得比你早,我见过的死犯儿不比你见过的多?其实都是一样的,心态放平,好好把自己的刑期熬过去就行了呗。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在这个地方,只要你的眼睛擦亮一点,心里有活,不撩闲,那好日子肯定能过上。”
“问题是我现在已经惹了不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