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没容我多看几眼,寇队就把我带进了东边的那幢小楼里面。又经过几道警戒线,他打开了一道铁门。
那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左右大概排列着十余间监号,或许是为了两个监室的人不互相沟通,每两个相对的门又并不直接面对。这是我才想到,原来这栋小楼从侧面看,应该是一个“凸”字型。每一个监号的门口,都挂着一个牌子:“一班:学习班、二班:未决班、五班:学习班、七班:重刑班……”
寇队带我走到五班门口,把门一开,叫了声:“五班新收,出来两个人检查一下!”
监号里一下子冲出了两个铮亮的光头,笑嘻嘻的对寇队说:“行,你放心吧寇队!”紧接着转向我:“脱衣服!”
这是我第二次极不情愿的脱衣服,有了在门口检查室的经验,我很快把自己脱的一丝不挂。一个个头稍高的犯人立在我面前问我:“身上有东西吗?”我赶紧摇头:“没有。”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被子:“被子是门口买的,还是家里带来的?”我讨好的一笑:“门口买的。”他瞪了我一眼,紧接着媚笑着对寇队说:“寇队长,没事儿了,可以进去了。”
寇队点点头:“你们这群杂碎,别欺负新收啊!”
高个子赶紧摆手:“不会不会,我们五班本来就是文明号,怎么可能欺负人?”
寇队不屑的冷笑一声:“少给我扯这些!你们里面什么事别当我不知道!但是我得告诉你,你也看见了这个小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还是咱二队现在唯一一个大学生。你们要敢欺负他,可别怪我不客气!进去吧!”
高个子赶紧点头:“是,是,寇队您放心!”转而看着我“进去!”我赶紧拿起地上的衣服打算穿起来,他一把把我拎起来:“叫你进去就赶紧进去!”说着,把赤条条的我和地上的被子一起扔进了监室。自己和另外一个犯人也闪身进入监号。
门“哐当”一声关上,我的心彻底凉下来了。一扇铁门,将我与这个世界分隔为二。我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于是,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
“蹲!”刚才检查我的那个高个子犯人呵斥我,我赶紧蹲在墙边。
此时已经是大概晚上十一点了,监室里很多人都已经躺下。这是一间奇怪格局的屋子,一进门,靠左边就是墙,右边是一个很大的高低铺,下面的铺位占满全部监室,而上铺却只有下铺一半的长度。在监室的最里面有另外一扇小门,看上去是通往放风场的。小门旁边既是厕所。不过,是一个毫无遮挡的厕所。
还没等我仔细观察完房间,马上就被一声呵斥吓的垂下脑袋:“看个球啊!再东张西望老子让你满地找牙!”
我赶紧应承:“哦……”
“哦个球!第一次进来吧?记住,以后你在这里要说的只有‘是’,‘到’,‘谢谢’‘报告’!知道了吗?”
“知道了……”
“嗯?!”
“是!”
四月的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但是在这阴冷的监室里,浑身没有一件衣服,还是让我有些透入心骨的寒冷。恐惧和低温,让我浑身战栗。这是,我听到了一个低沉的男人问:“什么案子进来的?”
我抬头一看,是躺在靠门口第二个位置上的男子在问我。我看了看他,低声说:“报告大哥,是职务侵占进来的。”
旁边一个男人低吼了一声:“不要叫大哥!这里没有大哥!”
躺在床上的男人冲他摆摆手,然后转向我:“嗯,说说经过吧!”
我叹了口气:“唉,我是一个软件公司的程序员,从去年年底到那边上班,到今天为止一分钱都没收到。上个星期我把老板让我个人保管的笔记本电脑给卖了。结果那个老板不但不说工资,还报案了。下午我去刑警队自首,就来这里了。”
那个男人点点头:“嗯,案子不大。不过你也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这点屁事也值得你把单位电脑给卖了?对了,寇队说你是大学生?”
我点点头:“嗯,L市财经大学数理学院,软件开发专业。”
那男人点起一支烟:“唉,现在这年月,流氓进了监狱,连大学生也到监狱参观来了!小伙儿,这里可不是你们学校,想好好学习就好好学习,不好好学就逃课。在这儿你只有一条路,就是认真改造!在我这儿,乖乖听话,我就让你顺顺利利出学员班,不听话,就让你横着出这里,知道吗?!”
我浑身筛糠一样的抖,赶紧点头道:“是!我知道了,哥。”
男人满意的点点头:“行了,洗个澡吧,晚上你跟新疆值两个后半夜班。从2点开始到六点。剩下的规矩明天早上教你。”说着,指指上铺睡觉的一个光头。
我看了看上铺,又看了看厕所,迷惑的看着这个说话的男人。他哈哈的笑起来:“这个瓜怂,连在哪儿洗澡都不知道!潘子,你带他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对热水洗吧!”——后来我才知道,新人洗澡,不管温度低到多少,也是要用冷水洗澡的,寇队的一句话,让我免遭冷水浴的苦头。
洗完澡,我被安排到上铺的最边上睡觉。临睡之前我把从外面买的几盒一支笔拿出来递给还没睡着的那个“二铺”,他看上去很开心,收起来之后让潘子从床下给我掏出来两盒劣质的两元烟给我抽。我千恩万谢的接过来收好,这才赶紧爬上床。上去之后才发现,我新买的被子一进监号就不知道被收拾到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床破旧的,散发着老鼠粪便气味的棉絮。
随着我的躺下,监号里又恢复了寂静。我躺在床上,看着昏暗的灯光,心情跌落低谷。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已经收到马兰带给他们的这个惊天消息,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在赶往L城的路上。我开始后悔自己的作为,后悔自己没有正确的处理这件事。我想,假如我肯把自己的困难告诉父母,那么他们一定会寄钱让我回家。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我现在正在家里抱着电话和马兰谈天说地。
但现在,我却在监狱。
冲鼻的异味和拥挤的床铺让我一直躺倒快两点还没睡着,看着坐在地下值班的犯人已经准备叫醒我和那个叫做“新疆”的犯人,我干脆爬起来,替换其中的一个犯人先去睡觉。不一会儿,新疆也睡眼朦胧的从上铺爬下来。
很快,一切归于平静。这时的新疆才发现自己身边坐着的是一位新人。他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的问:“刚进来吧?”
我点点头:“是,来的时候十一点多了。”
“哦,”他从铺下变戏法一样的找出半只未抽完的烟蒂,并从身上摸索出一盒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的火柴点燃,接着说“这几天进的人太多了,算日子也该出一批了。”
“你是说释放?”我看着他。
他差点笑出来:“进到这儿来的,除了取保候审和短刑期的服刑结束,再就是拉出去上路的了。哪儿有那么简单就释放的?”
“上路?”
“就是枪毙。”他看看我,“马上就到五一了,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枪毙一批已经判了的。现在都23号了,我估计就是这几天了。”
我赶紧从兜里拿出二铺给我的两元烟,打开递给他一根,希望他能给我讲更多的规矩。他看到我身上有烟也非常高兴,点上烟之后便滔滔不绝的和我低声聊起来。
原来这个叫新疆原名张海,家是新疆伊犁的。去年十一月份因为非法拘禁被抓进来,这几天马上就要转到监狱服刑。因为家离着太远,没有人送东西,所以在号里的地位非常低,混了五个月才混了一个上铺长。那个说话的二铺叫胡磊,是这个号里“民选”的班长,而睡在他右边靠墙的是这个班的班长,叫李剑波,故意伤害进来的。张海说,在号里虽然说班长的职权最高,但是威信远远不如这个民选的班长。剩下三铺叫李红军,四铺叫潘永利,都是班长和二铺的“劳力”,照顾班长和二铺的起居的。在整个监室里,下铺睡的都是监仓里有地位的人,而上铺都是最底层的犯人。别看他是个上铺长,也仅仅比别人睡觉的地方宽一点而已。他告诉我,在监号里并不一定家里送东西送的勤就能混的好,主要还是看自己的能力如何。当我告诉他进门的时候给了胡磊五盒“一支笔”时,直说我事情办得对。看着这些明晃晃的光头,我问他:“那这个号里有没有已经判了的死囚?”他笑着说:“二队的死囚都在七班和九班两个重刑号里了,在学员班你是看不到的。不过这两个班也有轻刑犯人,为了陪着重刑犯走最后一程的。你可得和寇队他们打好关系,别到时候给你弄这两个班去。”
张海还说,在这里,除非等上厕所的时间,否则是不能上大号的。小便也得经过允许后在厕所蹲着尿。我苦笑着说:“那不成了女人了?”张海摇摇头:“在监室里,有权利站着尿尿的人除了一铺二铺,谁都不行。”
说着话,那个叫潘子的犯人忽然起身,低声呵斥道:“新疆,你跟新生很有话说是不是?”张海连忙低头:“对不起,错了!”潘子瞪了他一眼:“少说点话!就算说声音也给我关小!”
“是,是。”
等潘子睡着,我们继续低声聊起来。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一直聊到了四点多,正当我打算再点一支烟时,忽然,我听到走廊的铁门稀里哗啦的声音。张海一愣,紧接着说:“看来今天就是送人的日子了。”
我一惊:“送人?”
张海点点头:“嗯,枪毙。现在应该是管教干部入监,一会儿武警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