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跟老许是在小剧场的门口认识的。
那天小九从银行里出来,银行卡只剩下了两位数。
明晃晃的太阳下,小九给老妈打电话,她哑着嗓子说:“给我爸买点好的吃,别什么都省着,药一定得按时吃。你娃在这大北京城里挣大钱呢!不跟你说了,有朋友请客吃大餐!”再不挂电话,小九怕自己眼泪掉下来让老妈查觉。
有时看着微博上那些不是晒高档餐厅吃喝就是晒全世界扫货的那些败家女,小九就恨得慌,自己没 “拼爹”的福气,好歹也拉自己的后腿让自己寸步难行啊?可这念头一出,小九又马上讨厌自己竟然会这样想,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不指望她指望谁呢?幸好他们还可以指望自己,自己指望谁呢?
去辛苑那,看到瑞风对辛苑那个细心劲,连吃鱼都拔出刺才夹到辛苑碗里,连倒了水都要拿杯子折温了再端到辛苑面前,就好像辛苑是个不懂事的婴孩。小九在这个城市里狐朋狗友一大堆,平时喝酒吃肉时,怎么都好,但要真是能张开口借钱的,小九一个巴掌能数得出来。当然,这还仅仅是小九以为,能不能借来,还得张口试试才知道。辛苑是肯定行的,之前老爸做手术,辛苑把爸妈给的结婚装修的钱都拿给了小九。那些钱一年多小九才还上。
银行不远处是家小剧场,小九走过去,想在小剧场外的长椅上坐一坐。街上车水马龙,难得的是小剧场门可罗雀的冷清。
小九侧身靠在椅背上,无力感像件贴身内心紧紧地粘住身体。累,厌倦,不知道生有何趣,被这样情绪控制的时候并不多,但偶尔有一两次,就够缓一段时间了。小九是那种表面车马喧嚣,内心冷清寂寞的女孩。她习惯了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咽,说给谁听呢?说出来有什么用呢?只是,一个弱女子的头还是希望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肩膀出现时,小九的心正如水银落地。
那个男人拿着海报走到小九面前时,小九的头正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对来人毫无查觉。
世界真安静,小九小小地睡了一会儿。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男人的影子里,男人正调整角度,试图很完美地替她挡住阳光。小九厌弃地问:“干什么?”
男人笑了,牙齿很白。
“睡得真香!”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请你看场电影吧?”
“有病!”小九恹恹地站起来打算走人。
男人并不放弃,他递过来一张海报给小九:“或者,你可以到里面好好地睡一觉,我向新浪微博保证我不是坏人。喏,你可以拿手机先拍我,我真骗了你,你可以在网上人肉搜索……”
小九笑了。男人长得不坏,一米七的个儿,略胖,但并没有中年人的臃肿,人很清爽。
“至于嘛!我不信你还能把我撕巴撕巴吃了!”那个落寞的小九被阳光晒化了,热情阳光的小九满血复活。日子总得这样过下去。
小剧场的一间小小的放映厅里已经有了三五个人。这让进去时心还多少有些提着的小九松了一口气。
坐位很舒服,小九坐下来,屏幕上已经开始走字幕了,竟然是个记录片。小九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想睡一觉也好。可她竟然完完整整地看完了那部近两个小时的关于异乡人漂泊在城市的记录片。不但如此,她根本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又没有纸巾,只能不停地用手揩着泪。某一瞬间,有人递了纸巾过来,小九看都没看接过来,哽咽着说了声“谢谢”。
片尾字幕出来,小放映厅里的灯亮了,人陆续走出去,小九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是邀她进来看电影的那个男人。
男人叫许晋一。是那部记录片的导演。
他说:“陪我吃点饭吧!”
他没说“我请你吃饭”,而是让小九陪他吃点饭,小九指了指自己哭得微肿的眼睛说:“可以等我补个妆吗?”
两个人坐在一间挺小却很干净的面馆里。一人一碗面。日子抖然生出一点味道来。
许晋一问小九怎么称呼,小九略一沉吟说:“朋友都叫我小九!”
许晋一微微一笑,说:“这名好,正好搭我的,九九归一!”
“凭什么我的都归了你啊?”小九抗议,抗议的话说出口,突觉尴尬。
人与人之间很奇怪,有些人认识了几十年,也依然没有话说。有人乍一相逢,就像失散多年的亲人。
一碗面,许晋一跟小九聊到面馆关门,服务员几次过来给脸色,两个人全然顾不上。老许,嗯,小九叫他老许,老许讲他跟拍记录片的艰难,没钱,就跟盲流一样跟被拍的主人公同吃同住,但又怕打扰人家的生活。拍了又怎么样呢,进不了院线,观众们都习惯了看热门的片子,谁会沉下心来看跟自己相似的人的悲惨人生呢?“所以说,谢谢你!”
老许说这话时,伸手拿起桌上装白开水的杯子一饮而尽,小九说:“要不,找个地儿我们喝酒吧?”
老许浅浅地笑了笑说:“在这跟你这样说说话就挺好。其实,多少观众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拍的东西有人认真地看过,走进过他的心里,比如你,这就够了!”
小九是很容易被点燃的人。或者人在脆弱时,格外容易对人敞开心扉。小九跟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聊起了自己的故事。没喝酒,但她却像是醉了。她说:“老许,你要拍拍我,肯定还有票房,姐是偶像派,不输这个冰冰那个冰冰的!”老许笑了,说:“太漂亮的我哪敢拍,人还不说我潜了女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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