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丽娜没有看错,在文具店门口晃了一下露出个傻笑的就是胡荣祖!
她既心心念念又存有一丝恐惧的那个胡荣祖!
起初荣祖想得非常简单,进了广州,凭着自己一身本事,再加上一些打点,先进省政府做官,再接触更大的官,继而跟日本高官混熟,找到谷池,买凶把他干掉,大仇得报。
从小到大,他满腹心思都在赌钱喝酒玩乐,真到了要看真本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细妹看他敢进广州,也对他满腹期待,以为来了一个帮手,没想到是这么一副没用的臭皮囊,竟然还会吓尿,气得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荣祖一怄气,冲到街上准备来个曲线救国,租个铺子卖杂货,跟细妹抢生意……除了卖杂货他想不出来别的办法,就是这么没出息。
荣祖在街上逛了一大圈,看到糖水店想卖糖水,看到杏仁饼店也想开一家,等昏头昏脑踱到文德路,发现这竟然开了一家文具店,顿时一拍脑袋,傻笑起来,别的他不懂,笔墨纸砚他总还认得!
说干就干,他依稀记得佩佩住的地方在光雅里临街的房子,还想省点租铺子的钱,把文具店开在她家——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摆脱细妹的白眼在广州安顿下来,省下的钱再去想办法跑门路。
在光雅里街头巷尾走了几个来回,他脑子一片空白,敲了几家的门,要不就是大门紧锁要不就是被日伪征用贴了封条,要不是出来一个陌生人,他向来懒散,平常没轿子多跑几步都不愿意,广州来得少,竟然愣是忘了佩佩家的具体地址。
一次次的失望积累成绝望,他又累又饿,挠着头坐在街头,恨不得当个乞丐算了。
一个妖娆的身影娉婷而来,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凝望,荣祖擦了一把汗,觉得自己好像饿昏了头,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竟然有点像自己的心上人,又或者应该叫做心爱的仇家。
老天爷像是跟人开玩笑,赌着钱唱着小曲,莫名其妙就是一锤头敲在人头顶,荣祖顿时泪眼婆娑,起身准备再找一圈,眼看天快黑了,广州现在实行宵禁,入夜满街特务汉奸乱窜,被逮到就死定了。
那妖娆的身影径直来到他面前,这漂亮的高跟鞋,这白花花的腿,这盈盈一握的腰身,这高挺的胸,这……荣祖和她四目相对,呆若木鸡。
黎丽娜的家就在不远处,就像没人住过,到处都是一尘不染,荣祖还是第一次进门,手足无措坐在沙发上,又惊觉自己刚刚坐到地上,一下子跳起来,盯着黎丽娜傻笑,又醒觉笑得不该,对自己极度厌恶,满脸沮丧缩在沙发坐下来。
黎丽娜简直就当他是空气,一进门就踢飞高跟鞋,自顾自擦掉口红洗干净脸,又擦了一点雪花膏,接着换了一身睡衣走进餐厅。
餐桌笊篱揭开,四菜一汤早已做好了放着,荣祖闻到香味,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大哥,还愣着干嘛!”
黎丽娜一声令下,荣祖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到饭桌前,接过她递上来的碗筷,埋头一顿狂吃。
黎丽娜似乎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喝了一碗汤,拿起筷子伸向清蒸鱼,却只夹了一小根姜丝回来。
这一来一去,荣祖也风卷残云吃到七成饱,放下筷子扫了一眼残余的菜,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丽娜,你要是想吃鱼,我给你挑刺吧。”
“好!”黎丽娜一点也不客气,将筷子递给他。
荣祖接过筷子,把鱼碗拖到自己面前专心致志挑刺。
黎丽娜趴在饭桌上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忽而有一丝狡黠笑容,“化骨龙的故事,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这有什么好讲的,”荣祖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摆手,“都是骗你们女仔的啦。”
“你为什么要编这个故事骗我呢?”
“那会不是……不是想吓唬吓唬你,让你开心一下嘛……”荣祖的声音渐渐低微,渐渐哽咽起来。
黎丽娜像是一个偷到糖果的小狐狸,笑得眼睛成了弯月,“我现在也想开心一下,你再讲讲嘛。”
荣祖将挑好刺的鱼推到她面前,胡乱擦了擦脸,“来不及了,我要走了。”
也不等她有所反应,荣祖转身就走,却被人扑上来狠狠抱住。
荣祖再一次傻了。
身后的人克制着什么情绪,浑身颤抖,“阿祖,大哥,你到广州来干什么?”
“我……我来找事做,我要养家……”荣祖突然有些慌乱,试图摆脱她向前走了两步,只是这双手简直要勒进他的骨肉里,根本无从挣脱。
“你别骗自己,你哪里有家,你的家烧光了!万木堂毁了!”
“闭嘴!你闭嘴!”荣祖几乎透不过气来,用力掰着她的手指,“你放开我啊!不准你提万木堂!”
黎丽娜突然松了手,荣祖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刚刚狂塞下去的东西在胃中翻江倒海,连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扑在地上一阵狂吐。
黎丽娜也不去管他,摇摇晃晃靠在角落,用颤抖的手点起一根烟,烟雾和泪眼一起朦胧。
荣祖一口气吐个精光,趴在地上拼命捶打,以头抢地,发出野兽般的闷吼,“我没用,我没用……”
黎丽娜一根烟抽完,转身走进房间,抱着一套崭新的男人的睡衣毛巾走到他面前。
荣祖撑着身子看了她一眼,慢慢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黎丽娜冷冷道:“天黑了,没带证件出去就是死。”
荣祖一屁股跌坐在门口,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大腿间。
黎丽娜放下衣物出了门,提着一桶水进来打扫这一团狼狈,荣祖丢脸丢到心上人面前,一咬牙,终于回过神来,抢过所有东西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
黎丽娜又点了一根烟,在袅袅烟雾中眯缝着眼睛看着他忙进忙出,嘴角高高弯起。
临别之夜,谭小玉请两人好好吃了一顿,并且叫上谭小虎作陪,第二天一早护送二人离开。
谭小玉解决了心头大患,难得放松一回,加上她和佩佩都不过20出头的妙龄女子,头碰着头聊着幼年糗事,求学时光,江明月一言不发听着,谭小虎还在长身体,饭量奇大,闷着头一顿吃,让人忍俊不禁。
这一顿吃得宾主尽欢,谭小玉好似刚刚想起江明月这根木桩子,忽而笑道:“江老师,你为什么敢单枪匹马跟我去见这些大天二?”
佩佩犹沉迷和谭家的旧情之中,脱口而出,“他本事大着呢?”
“包括调派人马跟踪吗?谭小玉话锋一转,笑眯眯看着他,“哦,不对,是保护。”
江明月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识趣地保持沉默,而谭小虎早就把两人当成自己人,笑道:“七姐,江老师本事大,江夫人也厉害得很。有他们在,我们在广州的事情就有办法了!”
佩佩脑中警钟作响,看了江明月一眼,拿着筷子夹菜,继续装傻。
谭小玉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接谭小虎话茬,看向佩佩,“江夫人,我记得你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朋友,你们一起到过我们谭家找我退亲。”
“谭老板,你说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江明月突然开口,倒是吓了佩佩一跳。
“知不知道没关系,我们现在是朋友,以后就永远是朋友。”谭小玉莫名其妙冲江明月笑了笑,继续追问佩佩,“我记得那位小姐姓黎,对吗?”
“你放心,不管世道怎么变,我永远是你们的朋友。”江明月还是想拦阻谭小玉的问题。
“你们没在一起吗?”谭小玉这次根本没有理睬江明月,继续冲着佩佩使劲。
佩佩猜测是谭小玉是想想利用自己除掉黎家父女,在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赔笑道:“广州沦陷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真不好意思。”
谭小玉沉吟点头,起身告辞离去,谭小虎乐呵呵跟上。
江明月和佩佩交换一个眼色,佩佩想要说什么,江明月冲她一摆手,倒下就睡着了,就此结束这个波澜暗涌的夜晚。
三人上了路,身份重新分工,大媳妇和小丈夫彻底闹翻,大媳妇要跟自家兄弟江明月走,而小丈夫谭小虎快乐不起来,走到哪都气鼓鼓的。
三人伪装得很好,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来到码头的鬼门关。
这次江明月学乖了,钱先塞到人手里,人和行李再过,搜查的汉奸非常满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行,还生怕他们不够快会引起盯码头的日本士兵怀疑,好一顿催促,催得本来就黑着脸的谭小虎连人带行李全都掉进水里,惹得整个码头发出畅快的笑声。
江明月和佩佩暗忖包好了所有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担心,倒是谭小虎年少莽撞,觉得自己已经拖累两人一次,前途难以预料,满心懊恼地跟两人告别,半途休息时就跳船回去了。
有谷大队长的路条,加上谭小玉的信,这等于双重保险,加上刚刚收拢了所有队伍,消除干扰势力,一路行来,无论船家还是客栈,只要看到路条或报出谭小玉的名字,两人都受到了热情接待,到了不太安全的地方,还有明线进行保护,暗线的人通风报信,确保两人一站又一站安全到达,就连原本恐怖的鬼门关也有暗线的人先进行铺垫,钱给到位,那些凶神恶煞的检查汉奸看到两人,也就抬抬手随便一搜放行。
过了沙坪各路人马的势力范围,愈是接近沦陷区,情势愈发复杂和凶险。
两人坐船行至顺德,发现日伪军的踪迹,真正胆战心惊,提着行李藏身于水边农家,江明月四处打听一番,嘱咐佩佩等待半日,孤身出门,傍晚的时候带着两个人回来。
原来这是赫赫有名的广游二支队的吴队长夫妻,两人明显都是城里人改扮,吴夫人虽然穿着一身渔家女子衣服,身上浆洗得半根折痕都无,而吴队长腰杆笔挺,目光明亮,说话铿锵有力,难怪带出如此强悍的队伍。
吴队长是从沙坪得到的消息,一路派人暗中护送,江明月这才明白为何谭小玉临走的时候会有那番话。
江明月没开口谈及谭小玉的事情,佩佩跟吴夫人十分投契,倒是很快跟吴夫人透了底,希望吴队长派人跟谭小玉联系,在她看来,谭小玉如果跟吴队长能够合作,沙坪到沦陷区一线也就畅行无阻。
吴队长笑道:“你们这就不懂了,我们做事的方法跟他们不一样,贫苦百姓都乐意跟我们跑,不管是谭小玉和陈老四,全都容不下我们。”
为什么贫苦百姓愿意跟吴队长领导的这支队伍跑,佩佩很快就得到答案。
别的队伍驻扎在村子里,都是由当地的百姓提供口粮供应,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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